深度調(diào)查：過去50年，普林斯頓大學都在如何挑選學生

小說家約翰·馬坎德（John P.Marquand）在《不歸路》（Point of No Return）一書中寫道：“銀行的所有運作，都應該像封閉在玻璃中的法國鐘的輪子和主彈簧一樣清晰可見。公眾本質(zhì)上不信任任何經(jīng)手錢的人，所以銀行官員在經(jīng)商時應該‘不欺騙‘，一切都應該是光明正大的。”

普林斯頓大學招生辦前主任約翰·T·奧桑德（John T. Osander）認為，小說家馬坎德的對銀行的建議同樣適用于大學招生。

奧桑德曾在1969年一份報告中寫道：“類似人與人之間的不信任給任何大學招生行動蒙上了陰影，對待同樣有價值的商品——人的生命也是如此。”

半個世紀后，在哈佛大學平權(quán)訴訟案和FBI針對大學招生丑聞調(diào)查爆發(fā)之后，公眾對大學招生的懷疑愈演愈烈。

本文采訪了多位在1965年至2010年期間在普林斯頓招生辦公室工作人員，他們的職位從申請審閱人到招生辦主任不等。

他們共同提供了內(nèi)部消息勾勒出一個完整的畫面：全美排名diyi的大學是如何從世界上最有才華的申請人才庫中挑選人選的，至少在不久的過去是這樣。

01 初步篩選

在開始審閱一份申請之前，招生官員們第一步就是前往美國和全世界的中學，鼓勵高中畢業(yè)生申請普林斯頓大學。

但這些還不夠。根據(jù)1984年一份內(nèi)部的給普林斯頓大學校長的報告，因為招生官不可能訪問每一個學校，所以從20世紀80年代起，學校招生辦就開始使用ETS的“學生搜索服務”向高中畢業(yè)生郵寄宣傳材料。

隨著提交截止日期的臨近，學生申請開始大量涌入。隨機挑選的審閱人在閱讀學生申請之后，寫下審閱摘要。

“其實很容易判斷出文書是不是學生本人自己寫的，也很容易判斷出學生是不是在截止日期前匆匆寫完文書。”普林斯頓大學前招生官Kim Digilio說，他曾在1995-97年間從事招生工作。

接下來，學生檔案交給第二位審閱人——地區(qū)招生官。地區(qū)招生官根據(jù)學生的教育背景評估他們的優(yōu)勢，他們給學生的學業(yè)成績和課外活動兩大類表現(xiàn)打分，1分最高，5分最低。

所羅門大學申請咨詢公司（Solomon Admissions Consulting）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李丹（Dan Lee）說：“他們希望選擇那些在課堂外表現(xiàn)出對學習高度熱情的學生。”盡管李丹本人沒有在普林斯頓的招生辦公室工作過，但他的公司雇傭的顧問曾在那工作。

校友會將他們與申請人面談的報告發(fā)送到招生辦公室。他們的影響力——雖然曾經(jīng)非常強大——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減弱。

“通常情況下，面試不會影響你的申請，”學校招生辦主任卡倫·理查森（Karen Richardson）在今年2月的校友節(jié)上對校友和他們的孩子們說。

普林斯頓學校委員會zhuxi布拉德·薩夫特（Brad Saft'00）在同一活動上解釋說，面試的目標不是評價學生，而是讓校友成為母校的模范大使。他說：“對很多孩子來說，我們是他們一生中唯一能遇見的普林斯頓人。”。

根據(jù)這些材料，第一位審閱人對申請人提出以下錄取建議：“不太可能（Unlikely）”、“只有在有空位的情況下錄�。�Only if room）”、“強烈興趣（Strong Interest）”或“高度優(yōu)先（High Priority）”。第二審閱人可以同意或不同意第一位審閱人的判斷，并給出自己的意見。兩位審閱人都通過的申請?zhí)峤讳浫∥瘑T會討論和表決。

在這個過程的這個階段，招生辦公室開始權(quán)衡他們所希望新生的構(gòu)成，這涉及到個人才華、多樣性、學術(shù)和種族之間的平衡。

“大學錄取是一個披薩，有很多不同的切片，有很多不同的口味和口味�；羧A德·格林咨詢公司（Howard Greene&Associates）創(chuàng)始人、普林斯頓大學前招生官霍華德·格林（Howard Greene，1965-69）對說：“雖然沒有對每一塊餡餅的具體配額，但都有目標。”。

在上個世紀末，申請者被分為不同類別，比如運動員、工程專業(yè)和校友子女等，并且只在同一類別中對學生進行比較、評判。雖然申請人可能仍然屬于這些類別，但自1980年代以來，他們不再被隔離在申請人類別池中。

02 并非所有的校友子女都是平等的

普林斯頓的官方網(wǎng)站很少提及校友子女狀況，但它確實存在。在2018年的申請中，約三分之一的“校友子女”申請者被錄取，而學校整體錄取率只有5.5%。

要被視為校友子女對待，學生必須有一個父母或繼父母畢業(yè)于普林斯頓大學。本科生和研究生校友的分量是一樣的。

如果申請人已經(jīng)有兄弟姐妹在普林斯頓就讀，但對他們來說，在申請的時候沒有優(yōu)惠待遇，

然而，正如李丹所說，“并非所有的校友子女都是平等的。”他解釋說，頂尖大學——包括普林斯頓大學——對校友子女申請人進行排名。父母為母校貢獻更多時間或金錢的孩子優(yōu)先于付出更少的孩子。

普林斯頓大學前招生辦主任吉姆·威肯登（Jim Wickenden，1978-83在任）曾會審閱每一位校友子女申請材料。校友會和學校年度捐贈辦公室會給他報告，告訴他哪些申請人的校友父母“特別忠誠”。1980年的“給校長的報告”指出，對于處于“可錄可不錄”邊緣的校友子女申請人，其父親對大學的承諾和興趣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該學生的錄取決定。

學校招生辦主任理查森告訴校友，校友子女的身份是被用作“打破并列”，這些學生首先必須滿足錄取的所有要求。

如果這是真的，那么事實上就會有很多以“校友子女”身份優(yōu)勢打破的“并列”。因為近些年，校友子女錄取率仍然是學校整體錄取率的四倍多。

普林斯頓招生辦并沒有像前幾十年那樣降低校友子女門檻。理查森的前任珍妮特·拉佩利（Janet Rapelye）在2015年接受《普林斯頓日報》（Daily Princetonian）采訪時表示，校友子女申請者一般都是“優(yōu)秀學生”，他們家庭有足夠的經(jīng)濟條件支持他們一路就讀好學校。李丹補充說，精英大學在錄取時給校友子女加分，通常體現(xiàn)在他們的課外活動部分。

威肯登說，他曾打算讓校友子女占所以學生的12%-14%。2022屆畢業(yè)生中，校友子女占14.3%。而被錄取的校友子女就讀率也是最高的，近89%的被錄取的校友子女選擇普林斯頓，而學校總體就讀率為69%。

普林斯頓大學就讀率：被錄取學生最后就讀普林斯頓的比例

普林斯頓大學今年2月告訴《華爾街日報》，去年錄取的校友子女中有27%是少數(shù)族群。相比之下，學校所有新生中一半的是有色人種。盡管招生辦公室從未放棄其校友子女錄取政策，但一些過去的員工表示反對。

“你可以說這是對普林斯頓校友的偏愛，也可以說是對富裕的白人孩子的偏愛，”前招生官湯姆·羅爾斯（Tom Rawls）（1973-77在任）說——他本人就是擁有普林斯頓校友子女身份的普林斯頓畢業(yè)生。

前招生主任史蒂夫·勒梅納格（1983-2002在任），現(xiàn)任愛迪生普林斯頓咨詢公司（Edvice Princeton consulting）創(chuàng)始人，表示他對校友子女錄取政策“一直持懷疑態(tài)度”。

前招生官約翰·弗里德曼（John Friedman）（1969-73在任），有兩個孩子被普林斯頓大學錄取，一個選擇就讀普林斯頓。他認為不管是否采用給普林斯頓校友子女優(yōu)惠政策，學校還是會錄取同一數(shù)量的校友子女。因為這些校友子女的家庭使他們更具有競爭力。

隨著學校整體錄取率最近幾年呈下降態(tài)勢，他擔心保證對校友子女的承諾可能會激怒這些校友——你錄取了30%的校友子女，仍然有70%的校友會很生氣！

威肯登說：“有校友認為，因為他們有普林斯頓畢業(yè)證，當他們的兒子或女兒申請時，他們會自動從招生辦公室獲得特殊待遇。”但他同時警告說，減少對校友子女錄取的承諾，將導致畢業(yè)生對母校的忠誠度和捐款“顯著減少”。

03 捐款、再申請和教職工子女

捐贈是私立大學的生命線。普林斯頓大學過去曾把招生作為一種籌款的手段。

威肯登說，學校的發(fā)展辦公室每年給他寄兩份名單。其中一個有10到12個孩子的名字，他們的家庭可以給大學帶來“變革性的捐款”。他通常承認其中四分之三。另一份名單上有20-25名來自“資源豐富”家庭的學生，但他們沒有第一份名單上的申請者富有。他們中的一小部分人被錄取了，大多只限于那些在學術(shù)上很強的人。

但是在公開的場合，他卻否認這些。“在整個錄取過程中，我與學校的發(fā)展辦公室沒有任何聯(lián)系，”理查森回答一名高中生，他在校友節(jié)上問普林斯頓是否實行“開發(fā)性”招生。

一些學校教職員工子女也在招生過程中得到特殊待遇。威肯登說，學院院長定期確定哪些教授“值得孩子特別考慮”。

一些學生學生教職工子女也申請了普林斯頓，但是他們水平不夠被拒絕。但與此同時，威肯登告訴他們GAP一年或者先去其它大學，等他們背景提升后，第二年再申請。他們通常在第二年申請時被錄取。

普林斯頓大學直到2017年仍在這樣做。據(jù)稱，有4名申請者（其中一人被稱為“低收入者”）被要求花5萬美元在勞倫斯維爾學校（Lawrenceville School）學習，然后在次年春季入學。

04 體育、藝術(shù)類學生

普林斯頓大學的招生官并不是唯一經(jīng)常在外出差的人。學校運動隊的教練們也在全國各地尋找運動員�！恫祭氏闰�(qū)日報》報道稱，僅在2015年，學校橄欖球隊——老虎隊就在招聘運動員上花費了122萬美元，是常春藤聯(lián)盟大學中花費最多的。

當教練發(fā)現(xiàn)他們意向中的大學運動員時，他們會提交報告，告訴學校招生辦公室他們想讓誰加入他們的隊伍。

“成為一名運動員是最大的錄取優(yōu)勢。”李丹說。普林斯頓大學關(guān)于這一問題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并不容易獲得，但哈佛大學平權(quán)訴訟的法庭文件顯示，83%的學術(shù)合格的運動員申請者被錄取。哈佛大學體育在2010年曾表示，許多運動員的學術(shù)能力“略低于錄取學生的平均水平”。

拉佩利在2012年接受《普林斯頓校友周刊》采訪時說：“我們的教練非常善于招收合適的學生。“我會為我們的教練盡我所能。但我們保留拒絕的權(quán)利。”

威肯登回憶說，在他擔任招生辦主任的最后一年，有400多名中學足球隊長申請入學。他說，沒有教練的推薦，招生辦公室就無法區(qū)分他們。

藝術(shù)類學生也存在著類似但規(guī)模較小且鮮為人知的招聘過程。過去的招生報告提到，有“寫作”、“音樂”、“視覺藝術(shù)”和“戲劇和舞蹈”等類別。對于這些學生，教師和導演會向招生辦公室發(fā)送報告，說明哪些申請人最有技能。

任何一年的藝術(shù)招生優(yōu)惠力度因不同表演團體的需要而有所不同。普林斯頓大學教師可以向他們認為優(yōu)秀學生的申請人提交推薦信。

05 爭取第一

最強大的申請者——那些在學術(shù)和課外活動評分中獲得一分的人——在通過學校委員會toupiao通過時不會有什么問題。學術(shù)上的一分可以保證錄取。

但已故的普林斯頓大學招生主任弗雷德·哈格頓（Fred Hargadon，1988-2003在任）結(jié)束了這一做法，以避免“自動地將很小范圍的高分等同于學術(shù)能力的唯一決定因素”。進入21世紀，普林斯頓大約一半的錄取學生都是學術(shù)都是“1分”。

招生官會給工程類申請者打上旗號，努力達到工程學院規(guī)定的招生目標。最近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表明，他們試圖最大限度地錄取女生。

少數(shù)族裔申請者也會被標記，他們的錄取偏好因種族而異。舊的入學報告揭示了他們標準化考試成績的差異。在1989屆的學生中，美國原住民申請者SAT考試的平均分為598分，而亞裔申請者的平均分為696分。

普林斯頓大學的官方“簡介”顯示，2018年少數(shù)族群學生錄取率為6.2%，而整個申請群體的錄取率為5.5%

幾乎所有接受采訪的前招生工作人員都認為，如今，招生辦公室還對第一代大學生的申請人和低收入申請人進行了標記和分類。

06 拿到錄取后的決定

如今，普林斯頓每年拒絕了95%的申請者。當然也有不少被錄取的學生沒有選擇普林斯頓。至少從20世紀60年開始，被哈佛和普林斯頓同時錄取的學生傾向于選擇哈佛。耶魯大學取代普林斯頓大學，成為學生第二優(yōu)先選擇。而斯坦福大學在20世紀80年開始，成為另一個激烈的競爭對手。

為什么學生最喜歡哈佛？“我不會將‘謙卑’和哈佛兩個詞同時用在同一句話里，”威肯登說。他擁有哈佛大學的碩士學位，以前在那里工作過。“哈佛的聲譽在國際上廣受歡迎。”

當然，普林斯頓在吸引人才方面也有自己的問題。過去半個世紀的招生報告一致指出，爭吵和飲食俱樂部與世隔絕的社會氛圍給這所大學帶來了壞名聲。對黑人學生來說，這所學院作為“南方學校”的歷史形象令人反感。

根據(jù)2003-19年的通用數(shù)據(jù)集，普林斯頓大學每年將470-1500名申請者納入候補名單。招生辦公室每年從候補名單中錄取0到164名學生，以填補即將入學的班級在學術(shù)、課外、地域代表性等方面的人口缺陷。

普林斯頓大學錄取人數(shù)、就讀人數(shù)、候補人數(shù)及比例

從候補名單中錄取的學生比例在入學率最低的年份最高。2008-12年，普林斯頓大學放棄了早期入學計劃，入學率下降。

07 招生的真相

精英大學招生的真相是，他們并時時刻刻不像FBI調(diào)查招生腐敗案那樣，讓人看起來那么令人興奮。

某個程度上，招生審閱工作是極其乏味。大部分審議工作都是在冬季連續(xù)四個月進行的。有時候，審閱人每周必須工作六天，從早上8點到晚上9點，有時甚至在星期天。

在這個乏味的行業(yè)里，賄賂是例外，而不是常態(tài)。大多數(shù)申請者都是來自世界各地的優(yōu)秀學生。

極少學生接受任何特殊待遇。但那些接受特殊待遇的錄取學生在新生中所占的比例，遠遠大于他們在所有申請者中所占比例的人。

許多最具爭議的做法都是為了滿足大學內(nèi)部派系的要求。每當新的招生丑聞曝光，公眾的直接反應就是譴責招生辦公室。

但是，僅僅把責任推到大學身上是不夠的，還要認識到促使大學采取這種行動的內(nèi)在驅(qū)動力量。

精英大學畢業(yè)生可以控制年度捐款，通過錢包向母校施加壓力。校友子女和運動員——他們大多是白人和富人——加起來幾乎占本科生的三分之一。

如果一位大學管理者試圖改變一項惠及校友子女錄取的政策，想象一個有影響力的人或一個不滿的教練把一群校友拉攏過來，其實并不需要任何想象——學校友節(jié)上時常上演這種反彈。

一位校友家長甚至譴責普林斯頓大學早申政策限制了其子女大學申請的選擇權(quán)（早申的時候只能選擇一個所大學）。但是她根本不管這項政策是適用所有人的。“你想要最好的學生，但你不想讓你的校友發(fā)瘋，”她說。“不讓我們生氣的最好辦法就是不要剝奪孩子申請其它大學的機會。”

如果她的孩子被普林斯頓大學拒絕，不知道她還會做出什么來。

所以，下次大學招生丑聞爆發(fā)時，不要太快批評。相反，讓我們想想我們正在做什么來破壞這個過程。包括普林斯頓大學在內(nèi)，建立一個更為公開、公正的招生系統(tǒng)，是極為必要和迫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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